“朱莉莉試試這條裙子嘛，很可愛的！”

小小的女孩一手拿著做工粗糙勉強稱得上是布條的“衣服”氣喘籲籲地追著一只小松鼠，小松鼠上躥下蹦，炸著毛四處跑，最後跳在一個在房梁下認真看書的女孩的肩膀上。女孩微微側首，亞麻的長發似海浪一般。她放下書本，伸手摸了摸小松鼠的頭，“怎麽啦朱莉？”

朱莉瞪著一直追著自己的小女孩，惡狠狠地說道：“還不是你的寶貝妹妹！非要把那一團破布往我身上套……”

聽到小松鼠嘰嘰喳喳亂叫喚，一手拿著“衣服”的小女孩更開心了，“姐姐！姐姐！這是我給朱莉莉做的新衣服哦！冬天來了，他穿上這個就不冷啦……”

她真傻，松鼠的皮毛那麽厚，怎麽會冷呢？只是她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能聽懂他的話語的，只有那個女孩子，只有她罷了。

場景變換。這次是天高氣爽的秋季，梧桐樹的葉子攜著翩翩起舞的落葉，像是下了一陣閑適的楓葉雨。花園裏的花大多已經過了花期，鮮少有盛開的了，不過這滿園飛舞的落葉確實增添了不少雅趣。

“朱莉莉，快嘗嘗快嘗嘗，我辛辛苦苦做的油炸鯽魚哦！”

小小的女孩雙眼放光地捧著一盤油炸的黑乎乎地未知物端到小松鼠的面前。朱莉的毛蹭的一下束了起來，無奈脖子上被束上了一條細繩，怎麽也掙脫不了。他驚恐地往後邊退了幾步，眼前的小女孩滿臉期待地看著他，最後他實在有些不忍心拒絕，低著頭，輕輕地嘗了一口。

頓時伸長脖子嗷嗚一聲，一雙小爪子拼命地摳喉嚨，總算是把不小心咽下去的小半口魚肉嘔了出來……

他其實一直很想告訴她松鼠根本用不著吃魚的，倒是有道名菜名叫“松鼠鱖魚”，但也只是名字而已，除此之外松鼠和魚之間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關系。

最後，是春意盎然的季節，皓月當空，孤零零的掛在那裏，夜風有些涼，透過窗子吹進來的時候，蹲在衣櫃裏打盹兒的小小的女孩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醒了過來。

“對不起朱莉莉，我不是故意睡著的，下次捉迷藏你來找我嘛！”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墻上的表，又看了看眼前暴跳如雷的小松鼠。“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姐姐打工還沒有回來，萬一出事了怎麽辦呀？我們再玩一會兒捉迷藏等姐姐回來吧？”

他想，她如果聽得懂他講話的話就好了，他可以告訴她，“不用等了，你姐姐今天晚上要打雙份工，很晚才回來……”

思緒回到現在，朱莉擡著頭看著眼前抱著貓的清秀少年，今晚的夜色很好，雖然月光黯淡，但是滿天的星塵卻是璀璨，一閃閃地，很漂亮，像極了那個女孩子的眼睛。

“真的決定了嗎？”少年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栗色的發絲有些遮眼，他垂著眸子，撫摸著懷中貓咪的毛發，“生死由命，這是天定。逆天而行，即使是神明，也逃不過天譴。”

朱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兩只小爪子，然後點點頭。

少年微微搖頭，從懷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從上面撕下薄薄的一頁後咬在嘴裏，用力合掌並集中精神，瞬間吐氣，“護吾之人，顯其名。”

微光乍現，驟然掀起一股能量的風暴。似是從童話中走出一般，一個纖長的身影緩緩顯現了出來。色澤柔美的銀發流瀉如瀑布，被星光撒上一層美妙的光澤。他的睫毛纖長，覆在清冷如雪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淺影，他看了看自己幻做人形的雙手，修長，有力。從前散去的力量重新返了回來，良久，朱莉看著少年，點頭說道：“多謝。”

少年的面孔有些發白，說不上什麽表情，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然後搖頭，忍不住再次開口勸道：“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生死是上天註定的事情，她本就活不過今天，這是天意。”

天意麽？

朱莉擡頭看著天，似是想到了什麽……

那時候，他只道她逼著他穿她做的歪歪扭扭的裙子，卻無視了她做針線時候手上的傷；他只道她做出來的東西難吃，卻忽略了她被熱油濺到的手。他只是覺得陪在她的身旁很累，卻沒有註意到她內心深處的孤獨。

呵，他真傻！竟然過了這麽久才發現。

他笑了笑，月光下，俊美的面孔顯得有些落寞，“我心甘情願。”

一時間，少年的表情有些沈重，他輕輕的撫摸著手中的冊子，像是想到了什麽人。倒是少年懷中的貓咪瞇著眼睛，一副凝重的表情，“你想過你這麽做的後果嗎？”

朱莉點頭，隨即笑了出來，“我沒有想過後果，我只是難過……”難過接下來的日子，他不能在陪著她了。

那晚，她抱膝在他面前痛苦的模樣，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她跟他說，她不想死，那麽即使拼了這條命，他還是要救她。

沒有犧牲就什麽也得不到，為了得到什麽就必須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貓咪伸出舌頭順了順被風捊亂的毛發，“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只能當作記憶，有些人只能當作過客，這道理在人世間歷行百年的他應該懂得才對。人本就喜怒無常難以捉摸，可是怎麽連神都這個樣子了？”

少年的眼睛有些濕潤，他低頭撫摸著懷裏的貓咪，微微笑道“貓咪老師，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貓咪老師可不能逆天而行哦。”

“才不會咧！”白貓立即反駁道，對著少年狠狠地掃了一記白眼，“你掛了友人帳就是我的啦，到時候勞資隨意自在逍遙快活……”

少年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不再說話。

【從前總覺得小人魚怎麽這麽笨，後來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讓人甘願用性命去交換的東西。】

為什麽沒有想到呢？即使是再荒謬的童話，它也是來自生活的。

“一片兒，兩片兒，三片兒……”

繪理蹲在紫藤蘿花開的樹下一瓣一瓣地梳著隨風飄落的花瓣兒，那麽多那麽多，她樂此不疲，一聲一聲地數著，每次都只數到十六，便又重新開始了。

“丫頭，對不起。”

好熟悉的聲音。繪理停止數數，站起身，向四周看了看，記憶裏這個聲音曾經出現過的，那個時候也是這樣一片紫藤蘿的花海，也是這樣的聲音。

“你是……”

她擡著頭，看著眼前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男子，微微蹙起眉頭，她不認得他。

男子薄薄的雙唇抿成了好看的弧度，伸手拂去了她發絲上落得幾朵花瓣兒，“不曾想，你的世界竟是漫天的紫藤花海。”

繪理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男子在說些什麽。她看著男子的眼睛，像是在想些什麽，末了，忽地擡頭說道：“朱莉！你是朱莉對不對！”

她從出生開始他就一直陪著她，即便言語不通，很多時候，只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她就能明白他在想些什麽，這是獨屬於她和他之間的默契。

朱莉點頭，上前輕輕地抱住了繪理，“丫頭，我其實很想好好抱抱你的。”

“原來朱莉這麽漂亮啊。”繪理靠在朱莉的肩膀上，“朱莉，我好想你啊，好想姐姐，還有家裏的兄弟們，還有爸爸媽媽……”

像是思念的閘門被一瞬間打開，生前的種種回憶一樁樁一幕幕地在腦海中放映著……已逝之人怎麽可以此岸流連？如若不是朱莉的出現，她是不會再想到這些的，只等這一樹繁花雕零，往生，輪回。

“繪理，你聽我說。”他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頭，寶石藍的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像是湖面上泛起的漣漪，帶著輕微情緒的波動。

“嗯？”繪理不理解，疑惑地看著他。

他笑了，從小就知道這孩子模樣清秀可人，如今長大張開了，和從前的韻味也有些不一樣了。長大了麽？在他看來，她其實和小時候差不多，沒怎麽變啊。她不懂得如何去愛，也不懂得如何去表達愛，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幸福，也是需要去爭一爭得。

“有些話不說，早晚會來不及；你不告訴別人自己心中所想，大家永遠都不會知道。開心也好，悲傷也罷，你有親愛的家人，有關系密切的朋友，說出來，大家都願你和你一起承當，這才是羈絆，不是嗎？”他輕輕擁著她，把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攏她入懷，風過，又是一陣絢爛的紫藤花雨，“誰告訴你要這麽隱忍的？痛也不吭一聲，難過也不吭一聲，小時候那樣多好啊？好孩子也是會哭，會撒嬌的。”

繪理眼睛一眨，黑珍珠一樣的眸子朧上一層水霧，她覺得鼻子酸酸的，眼前的一切好像也模糊了，她又眨了一下眼睛，兩地溫熱的淚順著眼角劃了下來，她靠在他的肩頭，先是低聲抽噎，頃刻之間便是失聲痛哭：“我總覺得我孩子氣總讓別人為我擔心，我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不想總是被當作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哭的！我不要做小孩子！我不想讓姐姐哥哥為我擔心，可是我很難過！我真的很難過！我想讓爸爸媽媽在意我，想讓哥哥姐姐們在意我陪著我！他們那麽忙，他們總是那麽忙……”

他就這麽靜靜的抱著她，“好孩子，哭出來就好了。”

他陪了她這麽多年，她眼裏的孤寂，他知道，卻無能為力。他對她是怎樣的感情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看著她從呱呱墜地地嬰兒出落到今天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若說沒有情，他自己也不會相信。十七年的陪伴，於他百年的人生中不過彈指一瞬，但終歸，這一路能和你們相隨，已是足夠。

“繪理。”他緊緊地抱住了她，靠在她的耳旁，動了動唇，說出一串簡短的音符。繪理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依舊是那樣淡淡的笑意，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繪理的雙眼紅腫的厲害，她執拗的拉住他的手，拼命的搖頭，“我不要你走！朱莉也是我的家人！我不要你離開我！”

真是傻孩子。朱莉在心裏無奈的搖頭，這個世界本就是公平的，你想獲得些什麽，在此之前，你必須失去些什麽，這才是永恒。他手指輕攏過她鬢角的碎發，其實，如果今天是繪麻變成這個樣子，他也會去拼了一切救她的，因為她們兩個於她而言，是要保護的公主啊。

繪理的瞳孔微微顫抖著，卻不敢妄動。她試著再度擁緊眼前那人的身軀，手臂卻一次次穿過沒有實體的軀殼，觸碰的地方如同光粒漸漸消散。那是握在手中的沙，越是用力，流逝的也就越快。

她大哭失聲，“朱莉！我什麽也不要了！你回來好不好！我不要失去你！朱莉是我最愛的家人！我們從小時候開始不就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嗎？你回來好不好——”

這孩子，哭起來也很惹人憐愛啊。朱莉摸了摸繪理的頭，似有點點光芒從他們觸碰的地方擴散開來，她眼裏還噙著淚，擡頭看著他。他動了動唇，沒有出聲，只是幾個字的口型。風過，吹碎一地紫藤蘿的殘香。

繪理瞪大了眼睛，淚水斷了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她捂住嘴巴，手背上已經滿是淚水，好像這四年來所有的淚水都集中到了今天。

“我是朱利，不是朱莉哦。”他沖她笑了笑，聲音越來越輕，“我可不是女孩子……”

“朱莉——”繪理依舊是哭，聲音已經沙啞到不行：“我會乖乖聽話，也會努力的學習英文，還有姐姐我也會好好照顧的，還有美和媽媽和麟太郎爸爸我也會督促他註意身體的，還有家裏的哥哥們，還有……”她有些泣不成聲。

“還有你自己啊。”朱莉笑著揉亂了她額前的碎發，“繪理會幸福的吧，一定會的。”他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這是神的祝福哦。”

繪理使勁兒握住朱莉的手，她抽噎的厲害，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我……我不會忘記朱利的！”

“真是傻孩子。”他抵著她的頭，眼睛像是被針紮了似的有些泛酸，怎麽可能還會記得，他的做法是逆天而行，是要被這個世界強行抹去的存在。但這些話，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她講得。

【有一個人，我想讓她幸福。】

【但是那個人真的得到幸福的話，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再叫我的名字了。】

【可是她會幸福下去。】

【我想，這也沒什麽不好。】

聲嘶力竭的哭喊聲終歸還是歸於平淡，繪理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臉上的淚痕黏膩膩地。這是，在她的正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道門，“吱呀——”一聲，大門緩緩地打開，耀眼的白光從裏面透了出來。繪理擦幹了眼淚，站起身。

“你要回去了嗎？明明沒有人在等你。”那個聲音又再說話了，像是誘惑夏娃偷吃**的毒蛇。

繪理搖搖頭，她的眼睛裏還噙著淚花，臉上卻是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她說：“不，有的。”

“嘀！”

“滴！”

一陣尖銳的聲音打破了病房死氣沈沈的寧靜，平靜了整整一下午的直線竟突然有了波浪形的起伏。在場的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看著心電圖上微弱的波動。

“滴！”

“滴！”

一旁的彌最先反應過來，他盯著微弱起伏的心電圖，立馬反應過來，跌跌撞撞地跑到醫院的走廊上去叫護士和醫生。

“怎麽可能！明明已經……她明明已經……”心臟停止跳動明明已經超過半天！怎麽可能還有起伏？醫生們慌慌張張的沖了進來，各種測試一起也陸陸續續地搬了進來。

“血壓指數持續上升，舒血壓35，43，57……”

病床上的少女，身體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迅速愈合，似是有星星點點的光芒從傷口處溢出，卻讓人不易察覺。

“這簡直是神跡！”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少女。美和捂住了嘴巴，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嘀，嘀，嘀……”

心電圖的波動終於回到正常，在病床上如同童話中的睡美人那般躺著的女孩，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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